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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卫救援!七周横跨半个星球的自救大冒险 | 科幻小说

氦叁 不存在科幻 2021-03-03
3月的主题是「异乡异客」。新年过完,许多人再次离开故乡,前往平时生活工作的异乡。而在遥远太空中,去年人类发射的火星探测器,经过半年多的太空跋涉,也将到达终点。不管是在地球上的异乡,还是遥远的宇宙陌生之地,异乡人总是要努力学习和适应新的规则,带给我们新的科幻故事。本周,我们将读到两篇宇宙异乡主题的作品。今天这篇《极地求生》是一个类似于《火星救援》的故事,不过它发生在木卫三,随着中国人的探测器到达太阳系越来越多的天体,我们也有必要了解每一颗星球上的求生之道。
氦叁 | 80后的过去式少年,写科幻是圆了少年时的梦。作品风格偏硬科幻,星辰大海向,也能写侦探罪案或是星际流浪者类型的科幻小说。

极地求生

全文约24800字,预计阅读时间50分钟

“SOS...我是CNSA的宇航员,紧急求救,紧急求救,有人听到吗?”

贾一鸣敲击宇航服上的指令屏,发送出信息。

等待。

耳麦传来嘈杂的无线电回波。

一遍又一遍,更多的噪音充斥在狭小的宇航服内。

直到他停下敲麻的手指,抬头凝视,透过滑雪车的窗格望向外面。

木星高悬于天穹,俯瞰黑暗死寂的冰封炼狱。

这儿是木卫三,离家很远。


Day 1

“木星引力读数出现小幅波动……”

基地的公共频段如往常一样,事无巨细地推送报告。

贾一鸣瞅了一眼,并不在意。他正像前几次轮值一样驾驶滑雪车穿越休眠的冰泉进入二号观测点。

基地虽三令五申不得进入冰泉,但为了节省在路途上耗费的一天时间,值班人员都偷偷这么干。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他追悔莫及。

“警报,警报,红色警报,木星引力异常,所有人员立刻返回基地,在外执行任务者待在任务点等待救援,准备接受地震波冲击。”

这则紧急通告意味着木星暴增的潮汐力正挤压木卫三那深不见底的坚硬冰壳,冰泉的大喷发只是时间问题。

事发突然,贾一鸣迅速把滑雪车开到最大马力,希望以狂飙突进的速度驶向最近的安全区域。

可与死神赛跑时,这该死的速度着实堪忧。

滑雪车的最高时速是锁死的,还达不到60km/h,基地的初衷是为了大家的行车安全。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会要了他的小命。

火山般巨大的冰泉喷涌出大量深层水汽,高压下的速度能够达到数公里每秒,就像一把热刀切黄油,冰原被割开。

他没来得及逃脱厄运降临,冰面在气浪的不停冲击下碎裂,连带着滑雪车直接轰上了天。

真是一次刺激的云霄飞车大冒险,可惜他本人无福消受全太阳系绝无仅有的极限运动。

在被冰气流冲上高空的那一瞬,这个倒霉蛋没坚持几秒就因重力过载昏厥了(超过13个G)。

这之后,事故的后半段本来是交给地心引力做自由落体的,但他命不该绝。

根据飞控日志表明,当时滑雪车整个儿地缓慢下落。这个缓慢是相对于地球重力加速度而言,木卫三的引力不到地球的七分之一,但在一万公尺的高空下坠,它最后的速度也足以让你死于和行星来个亲密接触。

万幸,车载自动导航AI这时候启动了,这个机灵的家伙在驾驶员昏迷后接手了滑雪车的控制。

这多亏了基地里那几个最聪明的脑瓜子考虑到木卫三地形的复杂性,对滑雪车做出了卓绝又前瞻性的改进。

他们给滑雪车装上了简化的轨道机动装置(OMS),让它可以凭借木卫三的低重力环境,在短距离上依靠喷射器进行减速或是空中滑跃。

因此项完美的DIY改装,自动导航AI得以在空中不停地调整姿态和喷射高温氮气进行减速。

最后,滑雪车就像他来时乘坐的登陆舱一样稳稳当当地“降落”了。


日志:Day1,Ganymede1

该死,该死,我就知道我会碰上这种事!

但他娘的那帮秃子设计的OMS真是绝赞,等我回去,给他们秃秃的脑门上,一人来一个啵。

我留下这些信息,可不光是埋汰自己的愚蠢,也是给你们看的。

在昏迷八个小时后,我被活生生地疼醒了。

之所以还能活蹦乱跳,完全是依靠宇航服自动注射的肾上腺素,让我勉强维持劫后的清醒,去处理驾驶室里的各种鬼叫警报和系统错误。虽说是花了些时间,但相信我,我把大多数挠人厌烦的东西搞定了。

不过,重力过载对我造成了不小的伤害,我的耳鼻口因为毛细血管在重压下破裂,对我的呼吸,听觉造成了些困扰。

本打算找些水来清洗干净,但我一扭动身躯,胸背传来的疼痛犹如火车的滚轮碾过我柔软的大脑,意识几乎被击碎。

在差点背过去的一瞬间,我的眼皮下闪过那些在集市上的牛蛙,它们被剥皮抽筋,开膛破肚,还连着脊神经的身体抽搐着被插上扦子,架在火上烧烤。

我是多么像那些可怜的牛蛙,仿佛全身被火焰炙烤。这种生生撕掉一层皮,身在地狱的滋味让我永生难忘。

与痛掉了我神经末梢的皮肉伤相比,我更担心我的肋骨是不是也断了几根,在现在的情况下,这会成为致命伤。

我的老天哪!

要是真这样的话,我绝活不过三天。这会儿可不是在宇航中心做强度耐力训练,受了伤没有医生,没有护士,没有救护设备。

强忍着剧痛在方寸之间挪移身体,一点一点地抬起灌了铅的手臂。而完成这个简单的动作足足花了我两分钟,才打开距离不到半米的医疗柜。又以电影慢动作般地从里面拿出两针止疼剂,插入宇航服的医疗槽口完成皮下注射。

等我缓过劲儿,就像过了半个世纪。还好CNSA的药质量杠杠的,见效非常快,不到一分钟,疼痛感迅速减缓。我又急忙口服了几片抗生素与止疼片。这样,我的身体才暂时告别了痛感,现在就算拿冰锥敲我,也丝毫感觉不到疼痛。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更要注意我的身体,不能再受一点儿伤了。

我的第一要务是检查宇航服,并在尽可能快的情况下走出车外对滑雪车进行全面检查,车辆的完好程度直接关乎我的生死存亡,能否安然无恙地回基地也全指望它。


贾一鸣心细如发,完成宇航服的功能自检后,又手动检查了一番,之后才穿戴整齐出舱查看滑雪车,同样地细致认真。

“感谢老天爷!”在确认滑雪车基本无损后,他惊喜地大喊。

车辆的气密性完好,除了外壳有些变形,一个方向舵不灵外,没什么其他大碍。

但通讯元件损失惨重,主通讯碟不见了踪影,铁定是被冰气流吹跑了,要与基地取得联络基本不可能。剩下的几根附属天线和宇航服自带的通讯器功率都太小,只有在距离基地五十公里的范围内才可能取得联系。

木星引力异常会伴随强电磁灾害,基地那边想通过卫星或是滑雪车的定位器找到他得在电磁干扰降低到危害程度以下,那可得等到几个地球日之后,也可能是几周甚至是个把月。

进而,他发现最糟的问题从自己马上死去变成了不知身处何处。

那些陡然窜高的冰火山不见了,一定是最初的爆发把他喷出了老远,滑雪车在降落的过程中又向更远的方向漂落。

为了弄清楚现在的位置,他上了一个小山坡,摄下周围的地形图像,传输回滑雪车。但无论是耸立的冰峰还是开阔的冰原,车载导航系统圆头圆脑的观测仪就是辨认不出来。

当前所在的位置根本不在滑雪车的地形资料库里,他在出发前才更新过定点卫星绘制的地形图。

也可能是周围的地貌在几个小时以前才形成,自动导航AI自然辨认不出现在的位置。

分析图像后,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所在的这片区域是木卫三上完全由冰体构成的明区,而非基地所在的暗区(伽利略平原),在那里有着裸露的岩石与富含有机质的沙土,都是陨石撞击带来的。

他的周围却只有各种形态的冰,脚下冰的石砾,冰的山包,远处层峦叠嶂陡峭如剑刃的大冰脉,千沟万壑壮阔无边的冰封谷,真正冷寂苍凉的冰雪世界。

就这么杵在山头的一小会,天空降下的稠密雪花就没过了他的膝盖,这让他兔子跳的行走方式难以为续,两次被积雪绊倒之后,不得不放弃人类站着的尊严,开始匍匐前进,就像狗子在雪地里撒欢那样。

爬回滑雪车后,他又试着通过计算机里留存的数据粗略估算了一下现在所处的方位,并认为数据是正确的。

在一次天体物理学运算后,得出现在大致的位置是在基地西南约870公里处。完全超出了基地方圆500公里的工作区域,他们在恢复定点卫星网络以前找到他的概率微乎其微。

“真是太他娘的赞了!”

他无奈又自嘲地骂道,意识到想要生还,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遇上如此绝境,我们的宇航员很想说几句打气的话,源自恐惧的歇斯底里快让他崩溃了。

莫名的失魂落魄感,总像幽魂一样从思维的角落里钻出来,只在几个须臾之间,这一缕幽魂像饕餮一样贪婪地吞噬着他的所有情感,将其逼入绝望的深渊。

他瘫坐在雪地上,惊慌失措地望向天空,但头一眼就看到木星那巨大而恐怖的庞大身躯占据天幕中央的位置,似乎还比十个小时前大了几分,这种压抑感让他喘不过气来,尤其是那诡异耀眼的红斑里永恒肆孽的风暴提醒着他,与遥远而光亮微弱的太阳相比,木星才是这里的绝对霸主。

“我得活下去!”他对自己吼道,不要命的调大了肾上腺素的注射量,直到恐惧的阴霾被原始求生的欲望冲散,才在本能的驱使下重新站起来。

因肾上腺素过量而分外活跃的大脑蹦出来了奇怪的东西。

竟然出现了古希腊的种马宙斯和他的情人盖尼米得在天空中云雨的幻觉。

盖尼米得是个美男子,就是水瓶座给众神倒酒的那位。也是宙斯凡间情人中唯一被带入奥林匹斯山获得神格永生的人,宙斯不知道多少的女情人免不了红颜老去,化为白骨的凄苦宿命。

不过,他向来对宙斯没啥好感,没工夫耽搁在老流氓的滥情史里。

对着天上的大红斑竖了个大大的中指以表敬意后,就开始了“如何让自己活下去”的自救任务!


然而,他又发现了更糟糕的事。

滑雪车的储备间,原本装满液氮的两个大罐子现在空空如也。肯定在下降过程中喷光了储存的氮气,并在危急时刻喷射氧气替代耗光的氮气。

这会儿他才回想起来,刚刚待在车里的时候处理了各种警报与损坏,其中有一个很特别的尖啸长音是在提醒他车内是富氧环境,他急于检查滑雪车的情况,没顾得上。

他吓得脸色铁青,但毕竟是CNSA训练出来的精英,不会被心慌意乱的情绪轻易占据大脑。

按照往日训练的那样迅速地做出了应急反应,他先是查看了一下手臂上的指示屏,氧气浓度竟高达63%,而且还在缓慢上升。

继而快速敲击出指令,让计算机把车内的空气抽干。

等到头盔里响起“哔”的一声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富氧危机是宇航员最警惕的几种灾难之一,百多年前阿波罗1号的三位宇航员先辈,就是牺牲于指令舱内纯氧环境下电线引发的火灾事故。

才与死神擦肩而过,他可不打算立刻回到车内。

为了精确计算出在这种孤立无援的状况下还能生存多久,首先得清点空气储备。

他做得很聪明,就像经验老道的宇航员那样,在经历过事故后,没有迷信驾驶舱里的那些液晶面板上的数据。

因为它们可能不是很准确。尤其是现在这种强电磁辐射环境下,你得亲眼看看,确定那些机械刻度表,才能准确地知道还能呼吸多久。

盘存结果很不理想。

自动导航AI为了救他的小命耗光了几乎所有的氮气与大半的氧气储存。

一次值班任务是七天,基地给滑雪车配备了三十天的氧气,水和食物。四倍以上的冗余量足够保证生存,可现在只有五天的用量了,也就是120个小时。

按照CNSA的理论标准,一个人每天的耗氧量至少是588升氧气(标准大气压下),以他一米九三的壮汉体格,消耗比普通人起码多10%以上,这样可能只有不到110个小时,并且还得减去他在车内耗掉的十个小时。

算上两套宇航服自带的氧气罐,他执行任务时穿着的一套,滑雪车自带的一套,这样在氧气储备上又多出来十六个小时。当然这也得打折扣,他进出滑雪车前后已经消耗掉了个把小时氧气。

如此算来,还能自由呼吸的时间总计不会多于114个小时。


日志:Day1,Ganymede1

114!这数字太他妈的吉利了,我不想用简单的数学题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这种感觉实在太糟了。

呃~

另外一个大问题接踵而来,车内氮气所剩无几,我得一直穿戴着沉重的太空服。

这件集先进科技于一身的高端时装,价值数千万,能抵抗得住深空辐射,在零下两百多度的极端低温里也能保持舒适的温度,解决你拉撒睡的一切烦恼。只要你的氧气与二氧化碳吸收剂足够,它的单独电源甚至可以持续远转一周,真是炫酷吊炸天。

但它的重量足有120公斤,活动起来十分不方便又耗费体力,会加剧我的耗氧量!!!都怪我嫌累赘没带动力外骨骼配件!

连带着吃饭也成了问题,我还是得打开面罩,在车内进食,暴露在富氧环境中,CNSA可没想到过我需要在太空服里吃饭的问题。

不过,我活络的小脑瓜立马想到了一个解决的办法,可以在滑雪车的小型气闸室进食,那里的气压装置是独立的,还剩一些氮气,但仍不足以把车内的氧气压低到安全范围内,因为气闸室还没你家的淋浴间大。

想想我穿着臃肿的太空服每次进出都举步维艰又怕不小心触动某个气阀的样子,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还得加倍小心地站着吃饭。

好了,老子操碎了心,暂时解决了个人的生存需求问题,然后我得看看我的好宝贝还能开多久了。


他最后来到滑雪车的中部,小心翼翼的揭开厚实的主电源箱,三个银光闪闪,洁净发亮的条状物呈现在眼前,它们被绝缘层保护的很好。

1号电池组几近枯竭,一定是在下落的过程中长时间维持喷射器的高功率运行耗光了它的电力,但另外两个电池组绿油油,满满的晶格对上了指示屏上的标识数据,它们是满的!

“哈哈~哈哈哈!”他乐开了花,满眼都是小星星。如果有谁给他照张相,那笑容活像个傻子,还是那种生活中处处是悲伤,依旧觉得自己很幸福很快乐的大傻子。

对滑雪车的检查就此结束,他怀揣着生的渴望回到车里,但没脱下宇航服。


日志:Day1,Ganymede1,氧气剩余107个小时

我爱死CNSA那帮聪明绝顶的工程师了,他们总喜欢多倍的冗余设计,就连能源也是如此,一辆滑雪车总有备份的双电源组,只需在车内按下个按钮,切换下插口,就又能跑个一千公里了。

三个蓄电池满电源状态下,滑雪车理论可行驶路程足有3000公里,当然这是在那种开阔的平坦路面。而现在完全是在未知地带,就像你握着方向盘抓瞎开夜路,我得算好每一公里。

这样还剩下大概2000公里的可行驶路程,足有870公里的两倍多!

活着回去的希望大大增加,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些,但绝不是松懈的时候,死神依旧在107个小时后预约着见面,我可不能让他得逞。

眼下,我得赶紧制定个回家计划,依靠木卫三的地磁指路是甭指望了,得在天上找个参照物,木星可不行,它太大太近了。而且木卫三被潮汐锁定,木星在天空中的位置几乎是不变的,得找上盖尼米得的其余好姐妹。

当作为宇航员在火星的轨道空间站上被塞进核聚变火箭,坐着六个月会自转产生向心力的闷罐头来到木星时,CNSA告诉我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认识天空。

我要找的是欧罗巴和艾奥,她们与盖尼米得保持着1:2:4的轨道共振关系。尤其是欧罗巴的公转周期正好是三天半,盖尼米得所花周期的一半,可以利用她定位方向。

凭借宇航服头盔里的目视捕捉系统,我很轻易的就找到了欧罗巴,那是颗同样寒冷的星球,不过没看到艾奥,她大概在木星的背面,再等个半天她就能转过来。

说到欧罗巴,我就特别羡慕上面安全稳定的环境,她不会像盖尼米得这样动不动地动山摇,而是个娴静端庄的淑女。

CNSA在欧罗巴上建有大型穹顶农场,在轨道上空运行的镜面卫星网络,可以一刻不停的反射微弱的阳光让植物得到充足的照射。那些在欧罗巴上的同事正为木卫二的殖民项目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建设工作。所以伙食嘛,自然是不必多说。据我所知即使没有地球和火星上丰富,但也足够奢侈的,光是想想每天新鲜的鸡蛋和肉类供应就让我流足了口水。

如果你问我有多久没尝过鲜鸡蛋的混蛋问题?!我告诉你!四年,四年了!

如果你又不识好歹地问我这个木卫三的倒霉蛋吃什么?

我再告诉你,除了木卫二定期给我们送来他们脱过水,失去了口感与美味,压缩成一块块的砖头食物外。基地里唯一的食物来源就是水培的蔬菜和粮食,很多时候我们只能吃素,这对基地人员的工作热情与士气产生了严重影响。

后来在我们的一再要求之下,CNSA木星项目的负责人让欧罗巴的生物学家与工程师一起改造了水培系统,使它能够在促进植物生长的同时,利用水循环养殖起了鱼。

从那以后,鱼肉成了木卫三上不可多得又唯一新鲜的肉食蛋白来源。

往后的一百多个小时里,因为木卫二出产的乏味能量棒,我会想念那些可爱鱼儿的。

另外,报告下我的身体状况,我一回到车内就给自己做了一套全身体检,正好药效也在减退。

我的医学知识不像基地医生那样专业,还是利用车内贫乏的医疗设备和医疗AI助手的帮助下诊断出我有内出血和肺部挫伤,但幸好肋骨没断,要不我动不了,只能待在车里等死了。

AI的建议是坚持吃药与补充蛋白质,还需要多休息和少活动。不过后两条医学建议我恕难从命。

今天是我遇险的第一天,情况很艰难,必须吃下三个剂量的止疼片才能趴上床。我很可能挺不过去,但我知道基地的天才们能够找回滑雪车,我写下这些是告诉你们,我曾努力活下去,不要为我的离去悲伤,这破事全怨我自己。

你们应该会给基地以外的人看这些,比如事故调查组和政审委的人,按规定这是必须的,也是我留下记录的原因。但千万别给我父母看!不然等着我这个基佬星冤魂找你们算账!


日志:Day2,Ganymede1,氧气剩余约77小时

女神指引着我,我说的是欧罗巴。

今天是我与基地失去联络的第二天,长话短说,站着吃饭对我来说问题不大。

就是这些能量棒还是一如既往地难吃,我的舌头分辨不出红豆沙馅和红枣泥馅的味道有什么不同,应该是止疼片的副作用。

进食的问题就这样,然后是我的排泄!

呃,你懂得,作为一个宇航员,我们得穿着“成人尿不湿”,我说的是宇航服的排泄物处理系统。

我的屁眼和裆部有些不舒服,这是心理作用在作怪。尽管宇航服很能干,让我的下半身时刻保持凉爽干燥,但我总感觉尿布捂久了,它会散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

而且,我有超过48小时没有排便了,直接在宇航服里解决,没问题!但我实在不想和自己的屎尿屁在这么近的距离待上五天,至少我想死前干干净净的。

所以我又开动我的小脑瓜想到了一个解决的办法,在滑雪车的车内空间我所剩余的氮气在一个标准大气压下只够让其维持在36%的浓度,其余的几乎都是氧气。

但我可以把气压降低,并提高氧气21%的标准比率。

一个标准大气压强是1013.25kPa。

那么我应该降低到多少呢?!

又是个数学题,我的个人履历正好有个完美的参照标准,地球上的第三极珠穆朗玛峰的准确高度是8848.43米。

大学期间我登上珠峰做过一个课题,测量大气压。

公认的标准数据我记得是30.39kPa,也就是约等于0.3个标准大气压,人在这个压强下是死不了的,只是会有严重的高原反应。

不过剩余的氮气还是不够让车内保持0.3个标准大气压,气闸室的那点氮气我又不能挪用,还得靠它出舱活动呢!而滑雪车自带宇航服的氮气罐又是空的,上一个家伙一定认为滑雪车有那么多氮气储备,你自己动下手补充一下不就行了嘛。

记上!回去一定要打他小报告。

我穿着的这件宇航服的氮气罐倒是充足,不过滑雪车内的空间比家用房车大的多,算得上是个完善的移动居住点,我估算了下空间,大概得耗费掉我大半瓶子氮气。

为了能活的得坦,起码是最后的尊严,我拧开阀门豁出去了。

“嘶嘶嘶!”头一次觉得这个声音是如此悦耳动听,接着计算机在我的指令之下把气压稳定在0.3kPa,我把氧气浓度提高了5个百分点,达到了26%,正好是侏罗纪晚期的氧气浓度标准,我不敢再调高了。

然后,你以为我马上揭开头盔,脱下宇航服,暴露在0.3kPa的气压之下嘛!

当然不,那样是送死,我会出现严重的低压症状,导致颅内缺血,压强会挤爆我的眼睛和耳膜。

那我又该如何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呢!

气闸室,不就是一个平衡仓嘛!

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拿起医用呼吸面罩,这玩意可以把你的头部完全包裹住。

走进气闸室,在标准大气压下脱下太空服,然后调准气闸室的阈值,让气压在三个小时内缓慢下降到0.3kPa。

整个过程除了我的耳朵有点疼,肚子胀大点外,并没有大碍,我的身体渐渐适应了0.3kPa的低压环境。

完美的操作,而且气闸室的氮气不会有所损耗。

我的屁屁就此解放,一顿畅快淋漓的排泄让我爽到了喜马拉雅山。

不过为了补偿身体消耗所需的氧气,我必须定时吸氧,并且时刻监测我的身体状况,我不清楚人体长期待在低压条件下会怎样。

并且,如果我要出舱活动,那么又要反向操作一遍,或许我可以把宇航服设定0.7个大气压来加快需要平衡压差的时间。

“便便计划”执行得很顺利,但回家的路不太好走,探路声呐显示这片陌生的白色荒野到处都是隐蔽的沟壕和冰洞,就算是能走的路面也是坑坑洼洼,为了避免滑雪车一头栽倒,滑雪车以乌龟的速度在爬行,整整两天只向东北方向前进了59公里。

要是后面的路段还是如此糟糕,我可得冒下险,我的氧气每分每秒地在减少!艾奥和欧罗巴并不总在天上。


日志:Day3,Ganymede1,氧气剩余67小时

早晨起来我咳血了,伴有持续的低烧,这应该是我没有遵循后两条医学建议引起的症状恶化—我的肺发炎了。

但我他妈的一点都不在乎,比起死于肺炎,我会更快地死于缺氧。

更糟的是欧罗巴女神在昨晚消失了,其实我早知道她会运行到木星的背面,也许我再也见不到她第二面了,艾奥也滑入了木星的阴影里,我彻底失去了方向指引,得停在这浪费整整一天。

总之,今天我的心情糟糕透顶,干脆按照医学建议,好好地休养,我给自己服用一定剂量的镇静类药片,浑浑噩噩地睡一天。(人体在睡眠状态下耗氧量减少20%)


日志:Day4,Ganymede1,氧气剩余43小时

强制自己睡一天的效果是节约了3个小时的氧气,聊胜于无。我无时无刻不在陷入一个更窘迫无助的局面。

昨晚在我睡觉的时候,盖尼米得追随他姐妹的脚步,运行到了木星的背阴面,免费的光源太阳也和我说拜拜了。

外面现在漆黑一片,温度下降到了-220℃以下,快接近宇航服的耐受极限了,驾驶舱限制舱外活动的红灯一直亮着,气闸室暂时不接受我的指令,这又是基地的保护性措施。

我就这样束手待毙,干等着氧气耗光嘛!

想想,外面都是冰,那是水的固态形式,我只需要出舱拿回来一点冰,化成水,然后电离分解水,这样不就有氧气了嘛!

不,这是找死。

在密闭空间里分解水简直是玩火自焚。何况滑雪车的大气循环系统没有办法筛选储存氢气,它的分子栅格太大,氢原子这个所有原子中最淘气最灵活的捣蛋鬼可以在我的滑雪车里畅行无阻,与每一个可能出现的火花姑娘起舞!

此路不通,但我的聪明脑瓜迸发出了另一个可行的方案。

木卫三稀薄大气的主要成分是氧原子,在温度极低的地区这些气态的氧原子会以固态的形式出现。(氧气的熔点-218.4℃)

而车外那些微量的氧气正以凝华的形式附着在任何物体的表面上,这种现象很像地球上寒冷天气里出现的霜。

我只要出去收集这些“氧霜”,带回车内慢慢升华就行了。但实践起来又是另一回事。那些冰,在收集的过程中,我不可避免的会把它们带回来,木卫三上的冰可并不仅仅是水的固态,还存在着各种有毒的冰体。

比如固态的氨和二氧化硫,虽然气闸室可以处理这些废气,但也会一并把珍贵的氧气排出车外,它的内循环系统并不能收集超过储存额度的氧气。

而且,这样做的效率太低了,这些淡蓝色的氧霜用你的肉眼几乎不可见,哪怕是在质谱仪的分析之下,它们的含量也极其微小。我必须得找一处数百万年甚至是上亿年不见阳光的地洞,从里面挖掘出经年累月积攒的“氧矿”才能救我命。

如果我的理论正确,并且足够幸运,“氧矿”就在某个冰洞中躺着等我呢!

现在有了方案,就要付诸于行动了。

我打算先骇进滑雪车的内控软件,解锁得到了气闸室的控制权,并顺手取消60km/h的限速,我早就想这样干了。破译改写软件这些事对我来说不难,毕竟那帮家伙给滑雪车加装了OMS后,我参与编写了车载导航系统的飞控程序。

不过第二步的工作就困难了,而且凶险无比,在接近宇航服工作极限的低温下长时间出舱活动,它的一些电子设备很可能会失灵,这些精贵玩意内部的稀有气体或是某些混合液体会凝固。天晓得它们何时罢工,我又不是化学家。

不能就这样出舱,太危险了,我得做一次实验。全功率运行滑雪车的那件宇航服,把它丢在气闸室,直接暴露在舱外环境下一个小时后,我才关上气闸,重新恢复气温,把它拎起来详细检查一番。

嘿~比我预想的情况要好很多,除了个别不太重要的光学组件损坏外,和维生相关的设备都能正常工作,但为了维护宇航服必要的工作温度,加热系统不堪重负,宇航服内部的温度下降到了冰点以下,记录到的最低温度是-18摄氏度。

我想过把试验用宇航服的加热系统拆下来加装在自用的这件上,但我不能保证这不会毁了两件宇航服,我可不是宇航服工程师。

所以,我得在低温环境下工作,但至少不是致命的低温。


在出舱前他穿了三件尽量厚实的衣物,几乎会把宇航服塞满,并预先调低车内的温度至冰点以下,来适应即将踏上的寻矿旅程。

他详细考虑过每一个问题,例如每次出行多久,两件宇航服应该交替使用,把计划设计的很完美,但把求生问题当做一个复杂的数学公式进行解构,往往会忽略了自己作为人这个不稳定的变量。舱外的剧烈活动势必会加速氧气的消耗,他算漏了时间。

大约32个小时后,他背着最后一罐氧气站在冰洞前,打开了录制设备。


日志:Day5,Ganymede1,22:12,氧气剩余5小时 

好了,画面清晰,我在给自己提前录制最后的遗属,因为进去后信号不好。

我没那么好运,计划快要完蛋了,或许寻找“氧矿”就预示着我的死亡,这是个美妙的陷阱。

我开始想念那些美轮美奂的蓝色冰晶了,这是我原本的任务。在二号观测点收集冰下海洋的水质样本,它们被抽上来后因为压力的消失就会迅速凝结成绚烂多彩的固态晶体。我热切希望能见到些蓝色的可爱东西,哪怕蹦出个基佬星蓝精灵我也会给他一个爱爱的拥抱。

看到我身后的洞了吗?这是我要勘探的第七个冰洞,前六个一无所获,我还差点掉进一个冰窖里。

现在。

我就要进去了,如果我没有回来,这就是我的冰冢。如果你们看到了日志,记得带我回家,我会死的尽量离洞口近点儿。

再见!


寂静幽深的洞穴内,一个个涵洞交错并行,直达未知的尽头。

求生者就像是误入神灵的迷宫,他必须破解诡计,越过陷阱才能接近最后的宝藏。

每走一步都要警惕脚下可能藏着的深陷雪洞,每经过一个岔道口他都做好标记,既是为自己,也是为后来的收尸人,如果有的话。

他给自己留了两个小时的回程氧气,如果三小时里找不到足够的“氧矿”就往回走。

或许是他的勇气感动了神灵,也或许是小概率的事件被他碰上了两次。

在钻过一个半人高的涵洞后,他似乎看到了洞壁上覆盖着一层似有似无的蓝色冰霜,忠实的质谱仪告诉他这就是纯氧。

他急切地往里奔去,指数在上升,氧矿的丰度在上升。

终于,在他勘探的第七个冰洞里,找到了宝藏的线索。

这个开局似乎不错,他希望能找到更多的固态氧,不然今天就是他的最后之日。

像前六次一样,他熟练地架设起探照灯,照亮冰洞的内壁,开始工作。

幸运女神在此刻降临。

在亿万年以来的第一缕光芒照耀下,冰壁上薄薄一层的淡蓝色雪花状晶体反射光线,把整个冰洞照得通透明亮。

就如亿万颗璀璨光芒的星辰,在浩瀚无垠的星空,为黑暗冷寂的虚空带来光明,这是一幅宇宙的图景,吸引着求生者的灵魂。

遽然呆立,良久之后,才按下摄像组件的快门,摄下逆转生死的时刻。

自然造化而成的氧矿并不局限在洞壁上,在冰洞中央目所能及的地方,是大量簇生的固态氧晶体。它们的个头很大很显眼,颜色也更加纯粹,最大的蓝色晶状柱体足有半米高,而小些的则多半呈现立方体的外形。

因为固态的氧原子会出现金属性的面心立方晶格结构,这是原子最紧密的排列方式。

在簇生晶体的下方,有一个更深的涵洞,通向不知何处。宇航服自带的大气分析仪上的指标读数告诉他,那个涵洞里有很高纯度的氧气。

但可惜的是,没有便携的氧气收集装置,又不能把滑雪车内置的大气循环系统拆了。他想过直接搬回去一块固态氧晶体,放在车内等着它气化不就行了嘛!

答案是不行!液氧的总膨胀比高达860:1,固态氧气化后的体积只会更夸张,达到一千倍,会把滑雪车变成一个易燃的氧气罐。

但办法总会有的,还记得他说过,上个家伙忘充的那瓶5公升容量的氮气罐嘛!现在派上了用场,成为他计划中的一个关键。

他以自己最快的速度砸碎这些美爆的氧矿,好通过氮气罐一厘米宽的封口,氧气剩余不到三小时了。地质学家成了一台人肉粉碎机,拼了命地干活。

往返运送氧气是项耗费体力又累人的活,工作面距离滑雪车有数百米的垂直距离,一次他还只敢装个四升的容量。

这些蓝色碎钻之间有间隙,但小心驶得万年船,他宁愿多跑几次,也不愿意储气装置出现任何问题。

有了充足的氧气来源,他打算给自己备上55天的氧气消耗,也就是大概65公升的液氧,因为60天是滑雪车二氧化氮吸附装置的工作极限,但这也意味着可能要跑近二十趟。

一次运输耗费的时间大约需要一个小时,其中加热氮气罐内的固氧结晶化为液氧,再由储气装置回收需花费五分钟。

二十次的运输一天肯定跑不完,宇航服还可能出现问题,需要定期进行检修维护。

何况他的身体已经吃不消了。

宇航服里由于体温的存在,最低温度比试验时高了五度,但还是把他背部的汗渍冻成了硬邦邦的冰块,别忘了他还是个病人。

跑完三次后,他的体力早已严重透支,为了安全着想,决定明天再继续。


日志:Day6,Ganymede1,氧气剩余26小时

好了,我安全地在车里了,遗属作废!

今天本来是我与死神约会的日子,不过爽约了!感觉一级棒!

氧气现在够我美美的睡一觉再工作。

我实在是太累了,干不动了,晚安!


十二个小时后

日志:Day6,Ganymede1,氧气充足

充足的睡眠,乐观的心态,让我变聪明了,不过我本来就是智多星!

我从滑雪车搬出储存冰体样本的盒子,把它作为周转箱,这玩意结实得很,由高强度碳纤维材料构成,容量有近五百升。

这样我的工作进度简直飞速,只要我能拖得动,就尽可能的在冰洞里装满氧晶体,然后拖回滑雪车用氮气罐回充储气罐子。在木卫三上,人人都是赫拉克勒斯。

所以,我只跑了两趟。

第一趟完成收集氧矿的工作。我总共回储了约560升的液氧,远远超过我一开始的计划,虽然我不知道多出我生存时限的氧气该怎么用,但既然辛辛苦苦把它们挖出来,那就有备无患的存上。

第二趟,我进行了一次详细而卓有成效的科学考察并回收了工具。

别忘了,这是我的老本行,成片固态氧晶体的发现,在木卫三的勘探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我那小小的野心作祟,妄想着能荣登《科学》杂志的封面呢!相信我,只要能回去,真能成真。

我特意在发现氧矿的冰洞外设置了一个信标,一旦基地的卫星网络恢复工作,他们马上就能看到,同理也能立即找到我。

氧气现在绰绰有余,但接下来我又该为食物的问题发愁了,必须为最坏的情况做准备,水我可以通过缓慢加热外面的冰滤去有毒的气体和杂质得到,这些在气闸室里就能办到。

但食物的问题我没有任何办法,我可不是神笔马良也不是张天师,画个画或是写个符就能把剩余30天的食物变出来。

结果我想破头皮也只是制定出了每天省下1/3口粮的法子,这样我能多出八天的食物。

哎,前几天过得太奢侈了。

不过一下子减三分之一有点多,今天就四分之一吧,连续两天的出舱活动很是耗费体力,你总得填饱咕咕叫的肚子吧。

另外,我的肺炎总是不好,接下来的几天我不再出舱活动。而只做两件事,开车和养病,这样不会耗费太多的体力,食物可以省得下来。


日志:Day7,Ganymede2

以地球时间计算已经过去了一周,但在木卫三上其实只过了一天,它的自转与公转同期,就像月亮一样永远以一面向着环绕的主行星。

在这看日出的感觉还特别奇特,木星会先笼罩在一层橘黄色的光雾中,这是太阳光在木星大气的折射现象。之后,小小的太阳才会一点一点从木星身后出现。

不过,我更愿意以神话的方式来阐述这个天文现象。

众神之王宙斯的嘴中诞生出一个光亮可爱的阿波罗宝宝,他照亮了永寂的黑夜,为我前进的道路扫除一切黑暗的爪牙。

借着太阳神宝宝比满月时强些的光照(这儿距离太阳大约8亿千米,有5.2个AU),我能看清远处是一块大冰原。

即将迎来荒野大飙车!希望这是抵达了我日思夜想的伽利略平原的西南缘。

按照日程我应该在后天才能到达那片平原。

我得先越过眼前这些起起伏伏的丘陵,之后进入通向冰原的下降坡道,这一段路不会顺风顺水。因为我与平原之间的落差足有7公里,鬼知道我会碰到什么路况。

明天我准备出舱做一次车况检查,并试着在没有替换备件的情况下,修理滑雪车坏掉的那个方向舵。

如果要在雪地上飙车,这玩意最好能修好。

这两天临时抱佛脚恶补的机修知识也许能派上用场,它们都在滑雪车的计算机里存着呢!CNSA为你预备了关于滑雪车构造和修理的一切课程,方便在你遇难的时候可以抢修自救。

显然,现在用到了。


日志:Day8,Ganymede2

在太空生存永远是一件艰难无比的事,任何一个小细节的失误都会被逐步放大,最后酿成重大的灾难后果。

基地的技术宅们给滑雪车装上OMS的想法酷毙了,他们在休息室里只用了一个周末的时间进行论证,却用了一个月,用备用零件拼装出一台滑雪车进行试验。

为啥他们不直接用一台现成的滑雪车呢?

原因嘛!得瞒着领导!

然后,这帮疯狂的猴崽子在基地附近的雪原上测试了上千个小时,以各种他们想得到,认为会遇得到的极限状况反复折腾那台可怜的滑雪车。

但他们智商250的聪明脑瓜里一定没想过我和滑雪车会飞上太空,从万米高空下坠。

这也正常,因为他们认为碰到这种情况你肯定已经死翘翘了,没必要进行论证和测试。

结果技术宅们的硬件撑过了这个死翘翘的试验,软件却出现了麻烦。对的,就是我参与编写的那个该死的飞控程序,但不是我编写的那段代码。

它既救了我,也让我的回家计划完蛋到姥姥家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一定会问!昨天一切不还好好的吗?这还得从我机修补习班下课说起。

一般而言,除了开车外,我每天会按部就班的完成检修与查错工作,主要围绕大气循环系统,两件太空服和气闸间。

然后就是我的休息时间,我会像你一样泡在某本电子书或是肥皂剧里,偶尔也玩玩游戏。

但昨晚的补习课挤占了我的娱乐时间,打破了这一规律,导致我的大脑一直处于高效率的工作状态,就像睡前喝了几杯浓浓的咖啡,我把周公赶走了!

睡不着干脆就对计算机进行一次系统维护。就是些源代码的活,0,1,字符的事,顺道清理一遍冗余的数据垃圾。

重点来了!我在一堆数据碎片里发现了一个未呈送的错误运算报告。

开始我没当回事,但我看了生成时间,不就是我上天绕着木卫三飞翔的时候嘛?!

当初开发这套飞控软件是为了应付垂直落差在一千米内的情形,在设置运算参数时定了3000米的上限,毕竟滑雪车不是真正的轨道飞行器,没人会蠢到用它做长距离飞行或者降落。而我在天上的最高高度为10673.4米,足足多了三倍多。

造成的后果就是车载日志留存的数据是根据错误的公式运算出来的,我又根据错误的数据推算得出了完全错误的方位,在整整七天的时间里,我都在瞎几把的乱开!活像个无头苍蝇隔着玻璃闻着香气,在那里乱飞乱撞!

我真是气炸了!我的肺!


日志戛然而止。

陷入迷途的贾一鸣冲出滑雪车,深入外面的世界。

他漫无目的走了几个小时,直到宇航服提醒他回程的氧气余量。

在转身的时候,无意抬头看了一下天空,打开了记忆深处的盒子。

短暂的28年生命时光,终点站了吗!?为此离开家人,花费了十年的航天生涯值得嘛!?为科学献身与享受个人生活哪个更重要?

如果把自己换做他人的话,完全可以在地球上谋得一个高薪职位,不需要孤苦伶仃又冒着死亡风险在一颗寒冷星球上担心着饿死,冻死,失压等等诸如此类在地球上完全不必要考虑的问题。

但他不是其他人,他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从小就有个执拗的宇航梦。

老是喜欢对着星空胡思乱想,用他父亲的话说,“看星星的时间永远比看漂亮姑娘多,去追逐你的梦想吧,或许这就是你这代人的使命。”

就他这种不可理喻的怪人基地还有许多,地球虽然热闹非凡,待遇比这好千百倍,但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宇宙中灰尘点大的犄角旮旯。

他们认为就人类的整个历史发展来说,未来一定属于星空,而他们就是开拓这片处女地的先行者,正为全人类开天辟地的愿景拼搏,是荣誉,是大无畏的牺牲。

天空,星星,他再一次找到了童年的感觉。


日志:Day9,Ganymede2

昨天我罢了一天的工,走了很远的路,还看了会星星。

我知道时间很紧迫,不该这样,但我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有着冥顽不灵的臭脾气,需要浪费点时间在颓丧情绪中重拾自我。

当然,我也不是一整天都在自暴自弃,砸着东西玩,眼前这堆全太阳系最先进的设备还在恪尽职守的维系着我的生命,它们一点过错都没有,错误全在我。

星空给了我一个绝妙的灵感,想出了一个确定现在位置的方法。

不过总体来说它有些麻烦,是很麻烦,而且可能不准确。

但我又有其他什么法子呢!卫星定位和地磁都嗝屁了,只有靠我自己的小脑瓜和天上的小星星。

再次感谢CNSA的衷心提醒:重新认识天空!

我要利用天球坐标系结合我手头上木卫三的地图测算出我所在的经纬度。

这是一种古老的天文定位方法,古代航海者利用日月星辰的高角度来定位他们船舶所在的位置。

郑和,哥伦布,麦哲伦,达伽马,凡是你耳熟能详的航海家都是靠着天上的星体指路,才能创下非凡的成就,在宇宙亦然。

不过这种古老方法有误差,主要是公转周与回归周造成的岁差。

木卫三近乎没有的大气层减低了这个误差范围,但我不能容许出现过高的容错率。毕竟这里不是在地球,不可能钻到外面的冰壳里,从里面捞出一条鱼。在饿死前必须给这套爷爷辈定位法升级换代。

过程很复杂,给你们说简单点,木卫三的转轴倾角很小(0-0.33),几乎正对天顶(天球顶),所以90°减去正午时分太阳与地平面的夹角就是纬度。

接着麻烦的是经度,我观测那些容易辨认的出的恒星,又大又亮的那些。

既测量我这个观测者与天空中三颗最明亮恒星的角度差,并根据这三个数值计算出我所在的经度。我把这称之为“贾氏三角天文定位法”。反正在我之前绝没有人会用这么复杂又笨的办法,之后也绝不会有,因为他们有无线电。(其实两颗就够了,测三颗是为了修正误差)

但并不是现在随手测量得出的三个角度差就是我需要的,要真正算出正确的经纬度必须做到以下三点。

1,得知道你测量的三颗最亮的星是哪三颗。

2,得知一个确切地点的精确经纬度与这个地点某时某刻夜空中的星象分布,并根据这得出以木卫三为质心的天球模型。

3,你做测量工作的时间必须对上第2条的时刻,时间误差越小越好。

辨认星星对我来说小菜一碟,我以肉眼认得出的恒星比我叫得出名字的明星多得多。

基地的详细坐标我也清楚得很,北纬39.568 东经112.299。

作为观星爱好者,我又经常用宇航服和基地的科研设备拍摄美丽绚烂的星空照片,它们都储存在我的个人电脑里,我随身带着呢。

拜CNSA的先进设备所赐,这些照片的备注信息里写满了一串串的科研参数。现在只要找出在基地附近拍摄的照片,我就能知道星星们在确切时间里在天空中的位置。

建立一个以木卫三为质心的天球模型需要复杂的计算与反复推导公式,会耗费大量的时间,所以,这就是我今天的活了。

 

失联的第十天,在这天即将结束,木卫三的正午时分,太阳角度最高的时刻,测得的纬度是-4.193。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他反复测量了几次,都是-4.193,憋着气接受了这个现实。

但运算木卫三天球仪子系统的自动导航AI绘制的星空图却犹如一道晴天霹雳。


日志:Day11,Ganymede2

-4.193!

我被衰神附体,整个世界都和我作对!

天空中同时出现了天狼星,老人星,半人马α星和大角星,对我意味着什么?

我他妈的在木卫三的赤道附近,这里离家很远,剩下的电力不够回去,铁定成冰棍了。

该死的南半球,全是冰!

我死定了,木卫三就是我的冰棺材!

往好处想,至少它很大,天文尺度级,而且永久保鲜。


情绪失控的贾一鸣再次走出滑雪车,仅存的理智让他去车外砸那些冰,而不是在车内搞破坏。

就像被放出牢笼的战争野兽,他发疯一般的拿起冰镐冲向一块冰岩,这是一个不存在的敌人,却是他怒火宣泄的对象。

一记重重的下劈,贾一鸣的手震得发麻,冰镐直接脱手飞了出去,却只在冰岩上留了一个小小的白点。

这是一块数百万年的冰岩,人类的南方古猿祖先刚从树上下来那会儿,它就存在了。

无论这个无能狂怒的裸猿做什么,往后的数百万年里它依旧会存在,直至太阳进入红巨星的晚年。

在岿然不动的冰岩面前,人类的力量不值一提。

朝着冰岩怒吼,却只伤害了自己。他被现实的绝望击败了,他想尽了所有方法,所有可能,但都无法挽救自己死亡的命运。

绝望中,他靠着滑雪车坐下,等待氧气慢慢耗光,只需要一个漫长而无痛苦的沉睡,他便可以告别这个让他疯狂的世界。

但这时,自动导航AI这个可爱的小东西还在利用天球模型工作,他给求生者发去了一条信息。


日志:Day11,Ganymede2

“贾一鸣,别放弃,还有一线生机(),请阅读报告!”

...无回应...

系统时间11:24

...无回应...

系统时间14:56

...无回应...

AI超驰,越过管理员权限控制滑雪车

 

就在贾一鸣的氧气已然耗尽,陷入低氧状态,滑雪车微微地顶了他一下,贾被吓了一跳,本能的用手遮挡脸部,但滑雪车又急忙往后退了一点,舱门自动打开了,就像忠实的宠物渴望得到主人的抚摸。

贾一鸣这时候才注意到宇航服上AI发来的上百条信息,他急忙查阅了起来。


日志:Day11,Ganymede2

自动导航AI太棒了,这个小机灵鬼救了我!

开始我以为是触发了它的临终关怀程序,没有去理那些信件,现在才明白AI为我求得了一线生机。

根据“贾氏三角天文定位法”AI测出了尽量精确的经纬度。我的位置是南纬4.195,东经115.192。位于波尔西帕槽沟与哈帕吉亚槽沟的分界脊上。

眼前的这块大平原其实是波尔西帕槽沟的一小部分。对,槽沟的一小部分,这词听着就像路边的排水沟,但在木卫三上我们把它安给了数十甚至上百公里宽的大峡谷。

外星地质学就是这么任性!

我只要沿着它们的分界脊向西北开,就能抵达尼尔森暗区,美国人的卡尔·萨根站就在那儿,他们一定还在研究着可能存在的冰下海洋生物。

循着地图我盘算了一下行驶方案,总路程长达1300多公里,这是不计算我得绕路的情况下的最短行驶距离。

但十一天前的潮汐地震可能改变了当地的地质结构,剩余1700公里的可行驶路程有些不够安全。

可我身后又没有其他路可以选择,只有向前开,祈祷我能抵达那儿吧!


日志:Day15,Ganymede3

这几天没录日志,是我没开机,我把不必要的设备全都关了,并把室温调低,连睡前娱乐也全部暂停。

滑雪车内一切设施的能源都来源于那三组宝贵的电池,我估计省下来的电力能多跑个五百来公里,让生还几率上升那么一丢丢,在抵达卡尔·萨根站前可不能浪费一丝一毫的电能。

你们会有一阵子看不到我,在死前或是获救前暂停日志。


Day 20

前往卡尔·萨根站的路途比他预期得要顺畅,几乎没走太多的绕路。

但作为一个脱离原始采集阶段不到一万年的人类,就算再小心谨慎,总会出点纰漏,这就是人的尿性。

贾一鸣发现气闸室的气压不足。每次他出舱都是在气闸室戴好头盔,然后减压出舱,这样每次都有少部分的空气留在了宇航服里,被空气循环系统吸收。

周而复始,宇航服的氮气罐越来越重,气闸室能提供的气压上限越来越低,直到低于0.7个大气压后被他发现。

其实这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在气闸室里打开氮气罐就行了。问题的关键在于他是否遗漏掉了其他什么细枝末节的小事,最后出幺蛾子要了小命。

他被这个可能性弄得一整天都神经兮兮的。


日志:Day26,Ganymede4 

憋死我了!

放心,我还不准备死!

从第十一天开始的行程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虽然糟糕到令我头疼的路况和漫长黑夜的原因,我跑得很慢,但有信心在二十天内抵达卡尔·萨根站。

但你知道一个人在每天都要面对死亡的巨大压力下,除了开车和睡觉,没有任何娱乐活动,连续十五天待在狭小空间里会干什么嘛?

他会变得疯狂,他会抽自己的脸,他会干些奇怪的事,他会~呃,我说了你们会反胃的。反正我觉得自己现在是个疯子,我得看点正常人该看的东西,那些傻傻又充满爱的经典喜剧电影是最好的选择。

我个人推荐《憨豆先生的黄金周》,我姨妈的最爱。


日志:Day28,Ganymede4

水源快枯竭了,我打算利用气闸室制备一些。

这不难,基本上是利用气闸室自带的过滤系统,大部分活都由它来干,我只需要控制温度和找出哪根管子里流出的是水就行了。

但这项活计刚开始,我就意识到在整个过程中我会损失大量的热。

我只能被迫停下手头的制水计划,想点其他法子来度过难关。


日志:Day30,Ganymede5 

生命逆熵而行!

热量总是自发的从高温物体传递到低温物体,而相反的过程是不可能自发进行的。

我没办法改变物理法则,要不然我还在雪地里瞎折腾自己干嘛呢?那么我只有投机取巧了。

一个成年人一天生存所需的水量大约为2.5升。

我在滑雪车内用不了这么多,我没什么活动量,相当部分是呼吸损耗的水。近一个月来我呼出的空气都由大气循环系统处理,那里应该存了有二十来升。

我把它们取了出来,这些水能喝,只是有股馊味,我可能会拉肚子以更快的速度消耗水源。

所以我制作了一个简单的冷凝装置来解决这个小问题。


日志:Day36,Ganymede6

特大喜讯!哈哈!

今天日出后,我能看到尼尔森暗区模糊的轮廓,尽管它还在二十公里之外。灰黑色的山丘与雪白的冰脉在阳光下的对比十分明显。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马上就能舒舒服服地走进美国人的屋子里作客。

按我目前的行驶速度,在进入尼尔森暗区后,还需要大概两天才能抵达卡尔·萨根站,我最好在黑夜来临之前到达,食物还够吃三天。

不过,自从在分界脊上出发以来,这一路可以说是一帆风顺,在三天内抵达应该不成问题。

三天,三天后,我要来份德州牛扒!

这群洋基佬会用生物实验室生产价值不菲的细胞肉食用,让我羡慕嫉妒恨!


十数亿年来,尼尔森暗区的大部分地貌都被两大槽沟掩盖,导致地质学家们错误的认为其形成于陨石撞击冰壳。

而其实它生长于岩石圈,在冰层下隐藏着呈同心圆分布的大裂谷。

正如大河冲刷出河谷,风沙剥离高山形成台地。从恒古久远的年代起,冰川持续侵蚀着这些裂谷。

无数次引力潮汐作用于冰壳,挠曲摩擦其下的岩石圈,使裂谷缓慢变大,岩壁与冰川的摩擦面也越来越光滑,作为粘合剂的冰雪来不及补充,冰川与裂谷之间产生了细微缝隙。

随着时光流逝,最终,静置的平衡被打破。

在最近一次潮汐波动的传导下,冰层下的裂缝以极高的频率震动,冰川被反复挤压产生热量,又融化了冰,水的出现就像润滑剂一样,一点一点的加速了冰川的移动。

速度随着时间产生递增,在重力和势能的双重作用下,绵延数百公里的冰川像一条暴怒的冰霜巨龙,终究不可避免的以百公里的时速向地势更低的槽沟飞驰。

大裂谷以目力可见的速度重新出现在地表上,也许百万年后又会被厚厚的积雪重新填满,但不是现在。

上百亿吨的冰川跃动产生的强大地震波袭来时,孤独的求生者仍旧在分界脊上谨小慎危的驾驶。这里的路况是如此崎岖,一路上他小心翼翼的绕开那些隐蔽的冰窟与嶙峋的冰石,面对每次转弯,每个陡坡,每处冰棘都要斟酌再三,在反复掂量最安全的走法之后,他才重新上路。

但这些在自然灾害面前全然无用。


滑雪车慢速越过最后一个凹洼的陷坑,驶上一条难得的平坦坡道。坡道的倾斜角是向上2°,长度近十公里,似乎直通尼尔森暗区的山口。

求生者满怀期待,一切看上去是如此顺利,一条通往生路的康庄大道。

他迫不及待地放下前部滑雪翼,履带收回底盘,并试探性的略微提速,测试他修好的那个方向舵。

转向良好。

滑雪车在平地上的运行状况完好如初,他不得不佩服CNSA把它造得这么结实耐用,干脆绑好安全带加快了车速,逐渐超越了最初的60km限速。

疾驰的滑雪车微微向左漂移,闪避着一簇拱起的冰棘,就像极限拉力赛冠军躲开障碍物那样游刃有余。

骤然,毫无征兆之下。

坚如磐石,硬如钢铁的冰棘却突然在他面前崩裂。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他措手不及,尽管极打方向盘,但还是不够快,惯性的力量使得滑雪车倾斜,又在低摩擦力的助力下翻滚,随即翻倒在一旁被崩落的冰砾掩埋。

与此同时,微弱不易感的震动升级为剧烈的震颤,那些无数岁月里肆意生长的冰棘就像为节日盛赞的礼花,在次声波的引爆下,化为漫天飞舞的冰雾,奏响了求生者的葬歌。

滑雪车所在的坡道角度发生了急剧变化,从向上2°变为了向下的7°,角度还在进一步变陡。

慌了神的求生者知道大事不妙了,车内的陀螺仪和地震仪都发出了强烈的警报。

在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其所在的整个冰层,长八公里,宽五公里的巨大冰块与冰壳彻底分离,正滑入冰川消失后的大裂谷。

讽刺的是,起初导致他车祸砸下的冰砾反而救了他,在漫游车外起到了保护缓冲的作用,躲过了最初的劫难。降下的冰雾又像柔软的棉花被,再次把漫游车紧紧包裹,在冰层倾斜后的一系列碰撞与翻滚中,越裹越厚,直至滑雪车像个大雪球一样被抛入深谷。

但此时的求生者心如死灰,这简直是直通十八层地狱的特快专递,整个灾难过程像极了CNSA的旋梯训练,在心理和肉体上都令他痛不欲生,欲哭无泪。自己的一切努力和希望彻底化为了泡影,似乎是命中注定要死在这颗星球上。

当最后一片雪花飘落于谷底,他还活着,暂时而已。


日志:Day37,Ganymede6

操你,基佬星!

这颗王八蛋星球上的一切都和我作对,就是为了搞死我。

老子现在倒吊悬空,被结结实实地绑在驾驶座上。尽管疼得难受,但也得亏保险带才让我没有在车子翻滚的时候肝脑涂地。

翻车后,我不清楚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想现在应该被活埋在什么地方了,很可能是一个新形成的峡谷。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概括这种状况,我很乐意说滑雪车以屁股向后平沙落雁的姿势,一头钻入了盖尼米得的屁眼里。

由此,我得解决这个恶心描述引出的两个问题。

1,我得从屁眼里出来。

2,由1而来,我到底有多深入这个屁眼。

介于周围都是冰或者类似的玩意,那些发射电磁波的仪器是派不上用场了。

不过,滑雪车在设计之初就预想到被雪崩掩埋的情形,探路声呐与蠕动式外壳就是为这种状况做准备的。

我只需要调低声呐工作的频段就可以探测到被埋了有多深。

令我哭笑不得的是,导致我如此下场和能救我命的都是次声波,科学真是一门神奇的艺术。

蠕动式外壳能否工作,我心里就没数了。说实话它彻底报废了我也丝毫不惊讶,先上天后入地的大部分冲击都是它挡下来的。

在反反复复和死神扳手腕后已经让我不再那么惧怕死亡了。抱着如此淡然的心态,我按下了启动键后,一阵嗡嗡的蜂鸣声从外壁传来,它竟然还能工作。

但效能只能达到30%左右,而且控制系统失去了左右的方向舵,只能前进后退,或是做上下运动。也就是说,在我破出冰面以前都得保持倒吊的姿势了。

 

贾一鸣没有被埋得太深,数百米的深度,滑雪车用了不到半小时就钻出来了。

不过摆在他面前的问题依然严峻,在钻出来以前,他以为身在谷底,现在看来是在碎裂冰层的最上方,他完全看不到下方情况究竟如何,也不知道这个峡谷到底有多深。向峡谷的两头望去,也是一眼望不到边,它太大了!

如果往下开,从谷底找出路,别说担心能耗问题了,因为地质结构还达不到稳定,很可能会直接掉入某个很深的石缝里,再也出不来。

要是往上开,现在所在的这一段残存冰层倒是以将近15°的仰角对准了尼尔森暗区的悬崖,只是直线距离足有六公里,除非能让滑雪车飞起来,才有可能到达对面。

现实是,在仅仅还有两天路程的时候,他被困死在这儿了。

自怨自艾?自暴自弃?

贾一鸣可不会为这两个词浪费一秒钟,他要活下去就得解决眼前的问题,而且得一个一个来。

他得先把滑雪车扶正,再考虑如何从屁眼里出来的问题。他朝一个方向挖一个大坑,借助重力和杠杆作用让滑雪车侧翻,运气好一次就能转过来。

15°的坡道为他省去了大量的铲雪工作,但还是累死累活的干了八个小时,直到氧气耗光才挖出来一个近二十立方米的雪坑。

然后通过手上的指示器向滑雪车发出指令,在蠕动式外壳一点一点的震动中,滑雪车以侧身翻入雪坑,扬起的雪花直接胡住了他的头盔,他应该站远一点的。

遗憾的是没有完全扶正,不过没关系,只启动一边的滑雪翼,把角度顶起来,滑雪车就在自身重力下翻正了。

好了,现在他又可以舒舒服服(无处可去)地钻进滑雪车思考如何出去的问题了。


日志:Day38,Ganymede6

“对于不屈不挠的人来说,没有失败这回事。——俾斯麦”

昨晚我想了一夜,思考了所有可能有效的方案,但唯一能让我在一周内不至于饿得失去行动能力,困死于此处的办法还是飞上对面的悬崖。

这听起来天方夜谭,怎样才能让滑雪车飞起来呢!我不是说过它不是飞行器嘛(快来看,大蠢人贾一鸣要用滑雪车飞跃峡谷了)!

其实不需要做到真正的飞行,在我的面前有一条足够长度的仰角坡道,可以忽略不计的空气阻力,以及木卫三极低的重力。

我详细计算过角度,与对面的垂直落差和水平距离,得出的答案是只要滑雪车的速度够快,飞跃六公里的距离是可行的。

所以,如何产生足够加速的关键又回到了OMS,又是它!

虽然经过简化,OMS的燃烧室改为了加热室,但依然不失为一组完整的火箭制动装置,只是我缺少燃料和一点改装。(我有液氧!)

燃料,关键是燃料,这个问题相当棘手,我想过电解水制备氢气。但太危险,稍不留神我就会把滑雪车炸了,那样就真完了。

我有没有替代燃料呢?

理论上来说,周围的冰体含有多种可燃物,氨,甲醇,甲烷,乙烷等等,甚至在我的脚底下还可能藏有联氨。

考虑到需要作为火箭燃料的比冲量,液态氢是最佳的(350N/(kg/s)),其次是联氨,但这玩意有剧毒又有强腐蚀性,储气装置根本没法储存,我首先把它排除掉了。

我还是对氢念念不忘,想到了在隔绝空气条件下,加热甲烷到1000℃能够安全的制备氢气。(CH4=(1000℃)=C+2H2)但又存在能耗过高的问题,只能打消念头。

剩下的可选择对象不多,氨的热值太低,达不到我需要的加速度。还得确保它们在我的周围有足够的丰度,也就是说它们最好是一整块的冰,而不是分散的雪花。

今天的工作就成了钻孔打洞,我干起了地质学家的老本行,拿出地质勘探钻机破坏我能看得到的一切自然造物,我就是无敌破坏王。

不过我更喜欢基佬星荒野之王这个称呼,在木卫三没人比我在野外生存得更久了。

打孔钻探是个辛苦活儿,你得完全人力地把三百多公斤重的大家伙从滑雪车上卸下来,这可一点都不轻松,和你抱起自家胖媳妇的困难程度差不多。

然后你得双手握紧两米长的大粗杆子,对着雪白透亮的冰面稳准狠地钻下去,我恨透了这些该死的冰。一边钻着还要不忘放探杆下去,可得小心那些压力指数,特殊的冰层结构硬度超过钢铁,能把钻头崩断。我可没有备用的钻子,它们都在二号观测点放着呢。

钻孔机不存在过热的问题,冰带走了一切热量,钻一个20米深的洞需要三十分钟,我可不想傻站着等,干脆给它编写了一个简单的工作程序,让它在遇到坚硬冰面的时候加热钻头减慢速度通过。

我把一些工具从滑雪车里搬出来,搭起一个简单的地质实验室,就是一张炭纤维折叠桌子,几台仪器和一支能在低温环境中留下字迹的笔,它们能帮我甄别分序挖出来的冰质样本。

就本质而言,我的工作步骤与十八世纪的美国西进运动中的淘金者一样,他们在河谷中循着水流筛淘出沙金的分布,进而探寻隐藏在地下的黄金矿脉。

每一次登上报纸的金矿发现者都意味着另外九十九人的失败,或许真实比例更高。他们作为残忍的侵略者踏上印第安人世代居住的土地起,就得为自己的贪婪与莽撞付出代价。

更多的死亡等待着他们,淘金者的内讧,匪徒的劫掠,响尾蛇,毒蝎,病疫,干旱的天气与饥荒的困扰。每一个成功者都是无数失败者的堆叠,都是幸存者偏差的假象。

希望我是那个活着说话的成功者。


日志:Day39,Ganymede6

甲烷!

当挖到它的时候,钻孔喷搏出剧烈的浓烟,当时我完全吓懵了,马上给钻机排压,用大气分析仪一探才知道这是大量升华的甲烷。

辛苦努力了整整两天的成果还算不错,我找到了一条冰封在地下五十三米处的甲烷河。它本该在更深的地底,是冰层的断裂让它暴露于浅表。

现在的气温正合适,木卫三白天的温度可以达到了-173摄氏度,峡谷里的温度要稍微低个几度,但让固态的甲烷自然液化完全不是问题。甲烷会因为地底的压力与钻头产生的热量通过探杆的阀门直接喷涌出来,这样我就不需要浪费电力来加热它们了。

但是在接近真空的环境下,液体很快就会气化跑光(理论上,真空环境不存在液体)。这也是那些浓烟的成因。而且存在杂质的问题,我不能直接用管子连上滑雪车的储气装置。

我需要一个可以中转和隔绝温度的容器,也就是说我需要一个冰箱。

在木卫三我竟然需要一个冰箱,你能相信嘛!

“巴啦啦能量·冰箱·变”,来自姨妈的古早儿童剧折磨。

我真的这么干了,虽然魔法不是我们宇宙的通行法则,某处观察我们的高级文明一定在笑话我这个愚蠢的地球人,但我乐在其中,你管不着。

魔法确实以另一种奇特的方式在我们宇宙当中运作,犯傻行为带来短暂快乐的那一丁点魔力,让我马上想到了更好的解决办法。

就是用另一件宇航服,把它当一个压力容器来用,而且它是可以调温的。

简单来说,我先让宇航服充满四分之一压强的氮气,然后以一端软管连接阀门,让液态甲烷直接灌进宇航服里。再把灌满了液态甲烷的宇航服带入气闸室,在氮气产生的压强下通过调控温度和过滤系统去除掉杂质。

最后拖着装满了完美甲烷燃料的宇航服安安心心地用软管送入储气装置。

实际上称不上完美,有少许乙烷残留,但OMS的设计可以解决这个小问题。

燃料的问题就此解决啦!我很棒吧!

重新改装OMS的燃烧室倒比我预计的时间更长。上一次参与火箭有关的任务还是研究生时期在火星发射探空实验卫星,也就是几个学生瞎捣鼓出来的小卫星,采集些简单的外层空间数据。

因为我把燃料算多了些,导致运载位置过高,速度过快。把一艘等待登陆的欧盟移民船吓得够呛,为此惹出一场国际风波。

从那以后我就觉得自己不适合造火箭,所以改了专业方向,读了外星地质学。

“点火测试完毕,运行稳定。”

为了确保安全,我让自动导航AI试点火了好多次,省的在我飞跃的一瞬,OMS没有点火启动,在空中可没有时间给燃烧室预加热达到燃点。

还是有些担心OMS产生的推力不足,没有飞上对面的山崖而是掉入万丈深渊。为了保险,那就只有减重了。

我对滑雪车进行了一次大手术,基本上把它里外扒了个遍。

俩个座位我只留了一个,睡了一个多月的床铺(我绝不会想念它),蠕动式外壳(高强度钛合金,它们很重,我的大救星),各种各样的勘测设备,两组干涸的电池组(又大又沉),那件帮了我两次的宇航服(它是功臣),解放我屁屁的马桶(现代文明的基石),隔音材料(吸收外壳运作产生的次声波)等等诸如此类,凡是我认为用不到的统统卸了。

要是基地的领导看到我这么干,一定会把我发配到冥王星,这些可值老鼻子钱了。

我把它们和钻机堆在一起,再插上一个信标。如果不再发生地质灾害的话,是能把他们找回来的,这些勘探设备可比剩下的滑雪车部分精贵。

离开前,我对它们敬了一个礼,虽然是些没有生气的死物,但没有它们的支持我绝不可能活到今天。

现在,我穿戴好宇航服,坐在空荡荡的滑雪车里,做了最后一遍检查。

燃料压力,正常。

OMS连线,正常。

自动导航AI,正常。

转向系统,正常。

电涡引擎,正常。

这感觉真像坐在指令舱里发射火箭,而我是那个下命令的指挥官!

我把车头对准了二分之一英里长的坡道,随时准备在太阳下山前完成最后一跃。

在这之前我还有点时间,打开了最后一盒食品包装,是一罐什锦八宝饭,我把“最好吃”的留在了最后。

在我享用完美味之后,要么死,要么卡尔·萨根站!


滑雪车启动了,电涡引擎的轰鸣声在贾一鸣的耳畔炸开。奔涌前进的滑雪车如一条视死无畏的孤狼冲向彼岸的峰峦。

“我喜欢这声音,让我想起了加州的直线拉力赛。”他双手紧握方向盘喃喃自语。

“看看跑完这段我需要用多久,会不会打破他们的记录,当然,场地原因没有任何可比性。不过在距离上我是第一个敢于飞跃大峡谷的人。”

无限速条件下,减重的滑雪车时速可超过200km/h,快于许多民用轮式车辆。它的加速性能非常优异,只花了不消十秒便跑出了四分之一英里。

“时速167,太慢了,我要加力了。”他提早启动了OMS。

六个锥体小火箭提供的瞬间推力大的出奇,它们本来就是为上百吨的飞船设计的。贾一鸣像被人狠狠的推了一把,牢牢的压在驾驶椅上,动弹不得,双手还差点脱离了方向盘。

不过他早有准备,就算滑雪车脱离了自己的控制,自动导航AI还会按照他既定的飞跃计划执行。

随着OMS的持续输出,加速度超过了8G,贾一鸣的反应完全跟不上,短短几秒之内滑雪车因为速度超过了它的设计极限变得颠簸难以操控,正前方白色坡道即将尽头。

他清楚的很,自己该是放手的时候了。是通向生的彼岸,还是坠向死的深渊,在启动引擎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

“速度397米每秒,垂直落差-1759米。”自动导航AI接过控制权。

“还不够!”被过载加速死死定住的贾一鸣变形的脸上吐出几个字眼,他的视野里早已漆黑一片,但仍努力保持神智的清醒。

“明白,全加速。”自动导航AI答复,OMS的12个锥体火箭调整了喷口方向并以全功率运行。加速度达到了难以置信的程度,整辆滑雪车跟着疯狂的震动,发出喀啦喀啦的金属悲鸣,还保持最后一丝意识的贾一鸣开始担心滑雪车是否会散架了。

“速度666米每秒,OMS燃料剩余19%,垂直落差618米”这是贾一鸣意识模糊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自动导航AI切入角度正确的话,他就会安全着落。而他敢保证,AI一定能办到,这个飞跃计划他在计算机上模拟了成千上万遍,冗余误差也在他的计算之内。


停在尼尔森暗区悬崖边缘的滑雪车静静等待着求生者的苏醒,在夕阳的照耀下,雪白色的涂装分外耀眼。

几分钟后,气闸室的门被打开,求生者从里面蹦了出来,因为幅度之大,落地时滑了一跤,在连续翻滚了几个跟头后才停下,他马上站了起来,兴奋地大呼大叫。

然后双膝跪地,双手捧起地上的灰黑色沙砾,不停的向空中抛洒,直到像个顽童一样玩累了。他才又回到滑雪车,抱着滑雪车的外壁隔着头盔做了一个亲吻的动作。

最后他回到气闸室,坐上驾驶座,借着夕阳最后一点余晖驶向卡尔·萨根站。


日志:Day48,Ganymede7,室内温度-198℃

冰川地震改变了尼尔森暗区内的地理样貌,短短两天的路程我用了九天才找到通向卡尔·萨根站的路。

现在,滑雪车再也没有电力前进一公里了,自动导航AI在关机前为我挤出最后一丝电力充入宇航服。

如果早几天到达,我可以步行前往,但已经断粮九天,断水两天,我甚至没有体力爬进气闸室。

宇航服的电力还够维持两天,如果木星的强电磁辐射不减弱,美国人可能还是听不到我的呼救。

也或许他们收到了微弱的信号,在犹豫。

九天前的大地震让他们选择躲在站内,而不是搜救一个外国人。

而且他们的卫星通讯也没恢复,对外界一无所知,不知道尼尔森暗区变成了一块突出的台地。

我得做出点什么,让他们在危险与机遇之间选择后者。


Day 49

“SOS...我是CNSA的宇航员,紧急求救,紧急求救,有人听到吗?”宇航服重复广播了不知多久。

耳麦里传来回音。

“是……在哪儿?木星……减弱,信……不稳定,救……在路上,到底发生了……?”

虚弱的贾一鸣在几个小时前陷入了休克,他在彻底昏迷前把自己发现的部分科研数据,以明码的方式发向了卡尔·萨根站。

“……氧晶体,大规模……。……卡尔·萨根站建……错误……地点,……抽取……岩层……地下水,而非冰下……,……断定……二十年……一无所获,……怎么……实验……。”

“……,你听……吗?Jesus!希望……幽灵,我……很大的压力……说服……派出救……。”

“我们来救你了,千万别死!”

(完)

编者按

太空自救主题的科幻小说模式常常是相近的,本篇作品日志式的叙述方式明显参考了《火星救援》,但在宇宙中,换了一个星球,就是完全不同的故事。这篇作品中所呈现出的木卫三相关的科学资料和各种技术推演极其细致,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中国人的太空探索之路还很长,这类故事有着无尽的拓展空间。

上海果阅文化创意有限公司已获得本篇权利人的授权(独家授权/一般授权),可通过旗下媒体发表本作,包括但不限于“不存在科幻”微信公众号、“不存在新闻”微博账号,以及“未来局科幻办”微博账号等

责编 | 宇镭

题图 |《火星救援》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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